周云野拔腿冲出去,就看见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女人痛苦地仰躺在地面。
受伤的那条腿再次痛苦地蜷缩,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认命地叹一口气,走上前搀扶起女人。
一边咬牙艰难将人的大部分重量都转移到自己肩膀上,一边忍不住吐槽。
“你刚刚不是很能耐吗?
怎么我刚走就摔了?”
秦母沉默,全然没有刚才的神气。
周云野皱着眉打量她。
脚底的拖鞋被贴上卫生纸,沾上水,简直像在溜冰场溜冰。
她不跌倒,谁跌倒?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人会上卫生间也要在鞋底贴卫生纸。
结合秦衍身上永远散发着的皂角香和一尘不染的家里,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好气骂一句,“你就不能在房间里弄个痰盂?”
秦母神色淡淡,“脏。
你没吃饭吗,快点扶我回去。”
周云野气得要死,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老黄牛一样连背带拖将秦母弄回房间,没看见身旁秦母投来的复杂眼神。
周云野一进房间,立刻躺平在自己的那张病床上。
双手双脚伸开成一个大字,舒服的直叹气。
秦母半依在凳子上,见到她这样子,又忍不住嘀咕。
“长辈面前,像什么样子!”
周云野也不恼,笑嘻嘻的。
伸手夺过那个装满红烧肉的饭盒,三口两口将里面的红烧肉吃个干净。
“婶子,回你刚刚的话。
我确实没吃饭,没力气。”
...等到秦衍忙完回来,看见的就是自己母亲躺在床上,周云野叉着腰站在床前,两个人举着枕头互殴。
周云野一张小脸累的汗津津,还不依不饶,张牙舞爪像只发怒的猫。
自己妈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单都被人换过,此时板着一张脸,嘴巴还在不断输出。
“我好心给你换衣服,你居然敢拧我!”
“你那是给我换衣服吗?
笨手笨脚的,臭丫头!”
两人见秦衍进门,一瞬间乖巧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衍的头上难得落下三条黑线。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冷静得体的母亲,和柔弱单纯的周云野,这俩人居然能吵起来。
看一眼周云野,眼神里是满满的无奈。
“你休息好了吗?
如果身体好点了,我带你和小春去县城逛逛。
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回去。”
周云野摇摇头,从脸上迸发出些欢喜。
“秦大哥,我考上县文工团了。
只怕日后,就得带着小春住进县城了!”
秦衍的眼睛里,是明显的疑色。
面上仍然点点头,“我相信你。
什么时候报道?”
周云野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毕竟,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女考进文工团,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事。
点点头,“三天以后。
这三天,我就先留在这里,帮你照顾婶子,你看行吗?”
生怕秦衍拒绝,又补充一句。
“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当雇了我伺候婶子。
这样,我带着小春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等进了文工团,我们就搬进宿舍里。”
秦衍还没说话,对面的秦母冷哼一声。
“你这是强买强卖,还卖一搭一个小的!”
话虽然不好听,却终究是没拒绝周云野留下来的提议。
只有一条:不允许周云野偷吃自己的红烧肉。
呆呆的小春很快赢得了秦母的喜爱。
搂着小春,让小春脱了鞋坐到自己的床上。
秦母见多识广,肚子里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逗得小春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惊恐地缩在怀里。
周云野也想听,壁虎一样趴在隔壁的帘子上,两只耳朵竖的如同天线。
秦母却刻意压低声音,用只有她和小春能听到的声音讲故事。
不仅如此,还时不时挑拨离间,和小春说周云野的坏话。
周云野恨得牙根痒痒,晚上睡觉时候就抱着小春,和她说秦母的坏话。
没留神,床上就飞来一个枕头,正中她的脑门。
秦母冷冷淡淡,“聒噪。
睡觉!”
...三天后的早上,小春依依不舍地和秦母告别。
拼命挥动小手绢,大喊“婶娘,我会回来看你的!”
秦母的脑袋在窗口出现短短一瞬,看也没看她们。
秦衍一路将她们送到大门口,三人才在门口道别。
周云野今天穿的还是那天来时的蓝色褂子。
昨晚用装了热水的搪瓷杯细细熨平了每一寸褶皱。
脸上、手上隐隐有香气渗出。
不枉费她半夜偷偷挖了一大坨秦母的雪花膏。
不仅够自己的脸用,还够小春的手和脚用。
秦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一天前,他去县里供销社,给周云野采买了几样东西。
带着牡丹花的塑料镜子、梳子,和一盒雪花膏。
不管她究竟是不是进了文工团,一个女孩子,这些总能用得上。
可昨晚,秦母找到他,面色冷峻。
“小衍,你喜欢她?”
“怎么会?”
秦母松一口气,“那就好。
她确实是个好孩子。
但是,她不适合你。
你不要忘记,你有婚约在身。
虽然...”这话已经听过无数次,秦衍倒背如流。
只是这一次,他莫名其妙生了叛逆的心。
“妈,如果一辈子找不到,我也要守一辈子吗?”
秦母的眉心拧紧,沉默半晌,还是说出一句宣判儿子终生命运的话。
“是。
这是我们家欠的债。
你必须还。”
周云野不明所以,只能看出秦衍昨晚似乎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
试探性在他面前挥挥手指,人还是呆滞地看着一个地方发愣。
叹一口气,没多说什么。
从昨天开始,秦衍就一直是这副样子。
就连秦母,也破天荒地不和自己拌嘴。
母子二人,似乎是闹矛盾了?
她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佯装老道,悠悠开口。
“舌头和牙齿哪还能不打架?
年轻人,快回家去吧。
你的母亲,一定也在等着你的回家...”说罢,又唱起一首现代耳熟能详的歌曲:《常回家看看》。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哪怕帮妈妈洗洗筷子刷刷碗。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唱着唱着,不知道秦衍什么表情,倒是给自己唱难受了。
她辛苦打拼一辈子,就为了让她爸妈过上好日子。
也不知道她爸妈这么笨,能不能知道她的银行卡密码。
这样,人死了,起码还有点钱做个念想。
抬起衣袖,用袖口擦拭掉下来的眼泪。
面前却伸来一块散发淡淡清香的手帕。
“擦擦吧。”
周云野接过手帕,心里酸酸涩涩的。
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对秦衍灿烂微笑。
“秦大哥,再见!
帮我和小春问婶子好!”
“再...见。”
秦衍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个人在路口分道扬镳,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他看着周云野被无限拉长直至消失的影子,苦笑一声。
也好。
他有他的路,她也有她的路。
他们注定只能短暂交集,从此以后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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