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当晚。

蒋奕欢来找小磊,语重心长地聊了很多,老师扑鼻的香气总是萦绕在周围,让他始终都耷拉着头。

老师每次说知道吗?他又机械式的猛点头,而不敢抬头。

小磊大体的意思听得很清楚,至少这个学期他还可以继续读书,住在学校学生宿舍,而且暂时有了生活费。

至于以后。

老师说,以后什么都不要去想,唯一要做的,就是认认真真读书。

临走时,老师塞给他60元钱,这是一个月的生活费,让他放一天假,回家收拾东西,搬到学校宿舍。

小磊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他打心底感激蒋老师对他的关爱和照顾,他似乎可以从她身上,找到某种对抗厄运的勇气,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当然他也是最听她的话。

第二天。

小磊一早就回到黄葛村,他一直在村口徘徊,直到二伯二娘都不在家时,才偷偷回到那个熟悉的柴房。

桌子,凳子,灶台,床...。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已物是人非。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传遍小磊身体的每个毛孔,看向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他叹口气,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小磊很庆幸二娘没有将东西全都收走,没有将他扫地出门,给他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他本想去婆婆坟前拜祭,可又怕被二伯看见,只能在灶王前磕了三个头,又在门前,对着埋葬婆婆的方向磕头。

他希望婆婆能保佑他,又希望灶王爷能护佑婆婆。

收拾好棉被,带上家里剩下的米面,还有一本破旧的相册。

小磊穿过里屋,来到二娘的房间,他看中了二娘家的鸡蛋,于是拿得一个不剩,顺带取下房梁上挂着一条上好的腊肉,才心满意足离开这个家。

临走时,他又看向猪圈,那又白又肥的猪正在死睡,他随手便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朝着圈里的猪猛砸过去。

嗷嗷的杀猪声,声震耳欲聋,传遍整个村庄。

站在田坎对面的二娘,抬头就瞧见他,抄起扁担追过来。二娘一边喊一边追,吓得小磊屁股尿流,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辨东南和西北,撒开就跑。

“你个狗日的,有娘生没娘教的畜生,拿石头砸我喂的猪,你个白眼狼......。”

二娘的咒骂声,响彻整个山野,铺天盖地往小磊耳朵里面钻。

还好有油菜田遮挡掩护,小磊东跑西窜,没一会二娘的咒骂声就越来越远,最终平静下来。

小磊不敢停,又跑老半天,才大口喘着粗气坐在一块石板上。他擦着汗,心有余悸后怕不已,这要是被逮住,不打个半死,也得游村示众。

不知道二娘回到家,看到空空如也的鸡蛋篓会是什么表情,不过一想到她破口大骂的样子,小磊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他嘴角勾起,张大嘴巴,对着天空大笑几声,笑声悠回荡悠扬,是那样酣畅淋漓......。

湛蓝的天空,微风习习透着凉爽,温柔的阳光印着花海打在少年的脸上,小磊躺在石板上,渐渐平静下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群少年划破了静谧。

大庙镇中学,在清晨第一抹阳光下苏醒。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亿,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初一三班教室,同学们全体起立,手捧语文课本,书声琅琅,激情飞扬。

今天早上,是语文课早自习,刘能还没有到教室。

听课代表陈冬梅说,今天第一节课要默写“木兰诗”,估计全班很少有人能逃过这顿板子。

“小磊你会背了吗?”

肖柯转过头问。

“不会,我还没学过。”

肖柯递给他一张纸,小磊又给还了回去。

“你丫想害我,我都没学,怎么能默写出来,到时候说不出个所以然,挨得更惨。”

“我不害你,你一会照样挨打。”肖柯不屑地看向他。

果然。

第一节上课,刘能不讲武德,没有默写木兰诗,而是默写刚开学就学过的“天净沙,秋思。”他说木兰诗太长,课程比较紧,要赶课,结果整个班一大半没写出来。

刘能也不自己动手,估计是人太多怕手酸,全部交给课代表陈冬梅来挨个打。

这不是拉仇恨吗?变态。

从第一排开始打起,“啪啪啪啪,”毫不手软,响声不绝于耳。刘能在后面当起监军,翘起二郎腿看戏,陈冬梅笑呵呵的,非常享受执法者带来的权利。

估计是小磊运气好,打完肖柯轮到打他时,刘能突然站起来,让陈冬梅记录人数,课下在打,他现在要开始上课。

肖柯瞪大眼睛看向他,这是什么运气,狗屎运气。

课后,陈冬梅拿着名单去收账,直到最后也没有过来打小磊。

肖柯愤愤不平:“靠,小磊,她要不是喜欢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你名字倒过来写是什么?“可笑”。

小磊撇着眼,没当一回事。

他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和他一样,没背上课文挨板子的同学,痛得在桌子底下捂着手,他心里愤愤骂到。

陈冬梅真八婆,下手这么狠,丝毫不顾及同学间的友谊。

可又能怎么办呢,他自身难保。小磊叹息着,心里的侥幸,慢慢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

小磊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心里一阵发麻,他脑海里浮现出,竹片打在手掌的画面,瞬间有种麻木的刺痛感。他缓口气才慢慢站起身,向着陈冬梅走过去。

他心里既紧张,又有些悸动。

方芸正好和陈冬梅坐在一起。

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笔在纸上来回游走,温润的眼眸透着明亮,柔软的短发,包裹着有些淡白的脸颊,发尾内扣,一边的头发撩了起来,可以清楚的看到了她的侧脸。

她的鼻、眼、唇、精致而细微,只是一眼,就已深深印在小磊的脑海里

小磊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她,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周围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他可以移动思考,慢慢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如空气一般,只剩下心跳和发紧的喉咙。

“小磊,你过来找我补课吗?”

陈冬梅抚了抚头发,眉眼弯弯,看向他笑成了一朵花。

方芸抬起头,他却闪开了眼眸。

滚烫的脸颊,让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磕磕绊绊好久,才想起来要做什么。

“课代表,天净沙,秋思,我也没默写出来,我主动过来,你打轻点就行。”

小磊不敢往旁边看,磕磕巴巴,傻笑地伸出手掌,讨好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冬梅笑颜如花,高傲的表情透着欢乐。

“小磊,你之前没上课,这次就免了,不过放学你得找我补课,你欠的课很多,要是再跟不上,下回你就逃不过去了。”

陈冬梅转身,拿起桌上的语文课本递给他:

“你拿着我的书,先把之前的笔记抄上去,顺便预习一下,晚自习我在给你讲重点。”

小磊心里很感激她,陈冬梅是除蒋老师之外,及少关心和在乎他学习和前途的人。

他点头接过课本,转身不自觉的余光掠过那道清丽遥远身影,仿佛永远也不可触及。

回到座位看向眼前,那用上好淡蓝色染纸做书皮的语文课本,摆在小磊课桌上,他小心地翻开,沙..沙...一阵清脆,一股清新好闻的香气迎面而来,静谧美好,还夹杂着书的味道。

首页写着,方芸,初一(三班)。

字体行云流水,娟秀又不失力道,仿佛在云端,又像是在大山。

这样的字,小磊第一次看到,比老师的字还要漂亮,他用指尖轻轻滑过方芸两个字的痕迹,抬头望向那道清丽的背影,消瘦透着孤独,与生俱来的倔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两周。

小磊学习很努力,似乎受到某种心灵的召唤和使命,让他心如热血。两周的时间,作业第一个完成,晚自习最后一个离开,他似乎让同学和老师都看到他的改变。

语文课基本上是补回来,期间手板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总之没有一天是不挨打的。

对于这个短板他有些力不从心,不管如何努力都趋于表面,始终提不起深刻的兴趣,完全死记硬背,可谓心力憔悴。

数学是他的强项,可强项也只是相比其他几门稍好一些,他也许有些天赋,往往很难的大题他可以解出来,可一般题目又很多不会。

盲目,忙碌,既疲惫又空虚。

他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做起来,又双手无物。

一个班级拖后腿的学生,如何才能逆袭,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而这连开始都算不上。

第一个月,月考成绩终于出来。

蒋奕欢站在讲台上,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情绪。

“第一名,方芸,”蒋老师看向手里的成绩单,露出灿烂的笑容。

总分600,她拿到598分,语文作文,老师都不给满分扣了2分。

几乎满分的成绩,让整个班沸腾起来,小磊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三好学生。

第二名班长被甩开50分之多,陈冬梅排在第五拿到530分。

老师不停地念着同学的成绩,叫到名字的都上去领了成绩单,有高兴或失落,只有倒数10名老师没有念,而是走下了讲台,将成绩单放在学生的桌上。

小磊低着头,他好想将自己变成透明物体,就好像空气,大家需要他,却又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老师向他走来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那可笑又卑微的自尊心上。

一步两步,老师将成绩单轻轻放在桌上,又悄无声息地走开。

总成绩222分,40名,全班45个同学,他沦为最差的那一批。

滚烫的脸颊,模糊的双眼,他想过对不起很多人,老师,婆婆,陈冬梅.......。

从来没有想过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

“倒数5名的同学,全部站到最后一排听课,班长下课后每人20个手板,每人扫一周操场。

前五名的同学下个月不用值日,也不用参加任何集体劳动。”

全班同学朝后面看过去,给出他们各自的表情。

小磊站起身,看向那个少女的身影,方芸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只有旁边的陈冬梅,没心没肺对着他笑,还比出加油的手势。

小磊苦笑,转过头捧着书站在最后面。

整节课他都心不在焉,始终不由自主地用余光扫过少女的身影,或许方芸来以后,他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

她对我会什么看法呢?小磊心里在想,或许是失望,不屑一顾,对于一个差生能有什么看法,也许她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小磊心里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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