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爱卿好像从边关带了位娘子入府,都说沈府上又恐有喜事了。”

司徒韫恰到时机说话,沈黯被突然一噎,眼底划过几丝心虚。

虞玥现在很是感激司徒韫,会说话就多说点。

她就是见不惯沈黯这惺惺作态的样子。

“叶姑娘和臣是以兄妹相称,她救过臣一命,臣想报恩。”

沈黯垂着头,憋了半天,幽幽道。

司徒韫嘴角僵了一瞬,便笑着揭过了这个话题。

那话恶心得虞玥反胃,她最是讨厌依着兄妹之情,行情人之事的做法,白白玷污了兄妹间的情谊。

细细叮嘱后,沈黯领着侍从离去。

司徒韫确认院内无人后,一掀衣袍,火急火燎快步到床边。

他拉开床帘,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那臂膀的伤处动心怵目,血肉模糊。

玄色的被褥被染成了红色,虞玥青丝扑洒,那被醉红轻纱包裹的身姿异常惹眼,像是血中烈焰盛开的曼陀罗。

见过无数生死的司徒韫,心脏忽然一缩。

他用手贴在虞玥的脸上,凉得吓人。

司徒韫迈着步子赶快找来随身御医。

睡得迷迷糊糊的御医一醒来,便是被抓来诊断。

他踏入里室的一刻,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沈侯爷的妻子竟然躺在当今陛下的床上?!

司徒韫看出了御医的惊乱,立即做出警告威胁。

御医忙点头哈腰,承诺不会说出半个字,随后打开药箱,给虞玥做着包扎。

“陛下,好在伤口不是很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裹好纱布后,御医说道。

一时之间,紊乱的心稍微安了安。

司徒韫点点头,示意知晓,完成任务后,御医便收好药箱,心惊胆战地退了下去。

床上的人闭目恬静,司徒韫坐在床边,不由自主望着她。

那睡颜,美得动人,又透着脆弱。

叫人望上一眼,不由心软。

晚风萧瑟,吹起虞玥单薄的裙角,露出纤细柔洁的足腕,那骨节柔和分明,被胜雪的皮肉包裹着。

视女玉足,得人清白。

司徒韫急忙移过视线,喉头耸动。

他别着目光,拾起散落的薄被,盖在虞玥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少女昏沉沉,或是因为伤口发炎感染,导致发热,她本来苍白的脸颊变得有些烫。

司徒韫轻叹了口气,心中直叫祖宗。

她还真是他这辈子伺候过的第一个人!

打来热水,打湿手巾,他轻轻擦拭着她微红的脸。

虞玥的气息逐渐平稳,气色也渐渐变好。

五更天时,虞玥才缓缓醒来。

手上也没这么痛了,身子也轻了不少。

她慢慢起身,发现司徒韫竟是靠着床沿睡着了。

天呐,在她受伤的时候,这个暴君不会是在照顾她吧?

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天大的福气。

虞玥蹑手蹑脚起身来,抬起腿,轻轻跃过司徒韫的身子。

临了,她深深望了司徒韫一眼。

“陛下,你要日日开心,病才能好得快。”

癔症这病,心病所致。

医者父母心,看到司徒韫受此等折磨,虞玥于心不忍。

丢下这句话后,虞玥在门口东张西望,确保安全后,提着裙子踱步着出去,像极了鬼鬼祟祟的贼。

黑风清冽,虞玥走后,里室内的司徒韫倏地睁眼,深海眸底缀着光。



虞玥一路上左顾右盼,小心驶得万年船。

终是回到了沉芳阁,她刚一进门,便正好撞见小礼。

小礼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握着厕简准备解手。

刚准备推门去茅厕,就正好撞见了偷偷摸摸归来的虞玥。

“小……小姐……”

小礼圆圆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惊呆在原地,她指着虞玥,身子都在晃。

虞玥生怕小礼音量太大,引来人,急得一把捂住她的嘴。

“嘘嘘嘘!小礼你先冷静!”

待到小礼平复下来后,虞玥才缓缓松开手。

“小姐…….你果真去……偷人了?”

虞玥有些头疼,小礼这孩子从小被礼教束缚得紧,现下恐是吓着她。

“小礼……你听小姐解——”

“小姐,小礼支持你,做得很好!”

什……

什么!?

虞玥猝不及防,小礼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燃着火光,周遭仿佛燃着烈焰。

过去的柔软怯懦不再,小礼好似被夺舍了一般。

“小姐,小礼方才做了个梦,梦里回想到这些年来您和我这八年的艰辛,您等待侯爷的不易,但他回来后却那般对待您,一次次伤您的心。

梦中,侯爷还当真另娶,八抬大轿将叶姑娘风光接入府内,让您被全京都足足嘲笑了好久。这就罢了,侯爷还和那叶姑娘有了长子,叶姑娘仗着子嗣傍身,一个劲来欺压作践我们二人,最后还……还……”

小礼话没说完,神色却先黯然。

虞玥知晓,小礼这是和她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是不是……小礼……你为了我……”虞玥艰难道。

为了她陨了命。

“小姐,你……知晓?”小礼惊觉。

“小礼,你是不是近日觉得我变化很大,其实是因为,我也做了同样的梦。”

夜风凄凉,静谧的面下是两颗斑驳相依的心。

小礼惊诧,世上竟是有两人都做同样梦的怪事?

难不成是真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梦里她和小姐饿了好一阵,叶季汝不给粮食,小姐又生了病,为了救小姐,换取药物和食物,她被叶季汝逼着用刀刃割了喉,那痛感,真实得可怕。

虞玥将小礼的脆弱与难过收入眼底,她不顾身份的悬殊,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抱着小礼,暖声道:

“不怕,小礼,都是梦罢了,一切都有小姐在,小姐定不会让你如梦中那般受苦。”

“小姐,真的太委屈,太寒心了,小礼想开了,侯爷那般薄情寡义,不留生路,我们也不必以德报怨,守着那三纲五常吃人的教义。

既然小姐你心结已解,不愿再如从前那般对侯爷死心塌地,那小礼也不担心你会再受侯爷的情伤,以后你无论做什么小礼都支持。”

小礼抖着嗓子,眼眶微红,哭得像个孩子,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小礼,我定会护你周全。”虞玥坚定道。

夜风凄凉,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如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竖日清晨,虞玥起来和小礼用早膳。

今日的早膳比以往丰盛,小厨房还多添了道莲子清粥,血旺馄饨,说是沈黯特地送来的。

虞玥面无表情,这两道早点是年少时她最爱吃的,那时她和沈黯感情甚好,沈黯就算是烫伤了手,也要学来做给她吃。

她还以为他早忘了呢。

现下,倒是记起来了。

虞玥表情淡淡,把所有早膳都用完了,筷子却未动那两道菜分毫。

门外送食的小厮看得心焦,侯爷交代他定要如实将沈夫人的态度禀报。

现下,恐怕是惹侯爷生气吧。

“夫人,侯爷听说您特别爱吃这两道菜,今日早早起身来专门为您做的,您不如,尝尝?”

小厮挂着笑脸,十分殷勤。

“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过去喜欢的,现在不一定会喜欢了,你把这菜抬回去吧。”

虞玥下了驱逐令,小礼立即心有灵犀,把食篮往小厮一推,门一关,毫不留情面。

小厮垂头丧气回到伙房,沈黯期待地询问着。

小厮犹豫半天,还是如实汇报,一句话都不曾落下。

沈黯身子一软,踉跄了一下。

本来美好的心情倏然变暗。

难过不过一刻钟,沈黯响起袁叔说过的话。

是啊,或许,她依旧是在欲擒故纵罢了。

他也细细想过,虞玥当初这么爱他,甚至爱到可以豁出性命为他挡刀,爱到他将叶季汝接入府内那几日也一直隐忍不语。

他不信,她能彻底放下他。

肯定都是手段罢了。

沈黯这样想着,心情好了一点。

他走到炉灶边,脑海里忽然想到叶季汝脸上受得伤,他想克制自己,却还是软下了心肠,舀了一碗鸡汤递给小厮。

“叶姑娘脸上有伤,你将这鸡汤送去给她补补身子。”



院外日光正好,清羽斋院内气压却低得可怖。

叶季汝坐在青鸾刻紫檀椅上看着古书,她脸上神色淡淡,地下的婢女却跪作一团,埋着头不敢吱声。

下一瞬,叶季汝脸色一黑,将手中的书砸向地下跪着的婢女。

婢女发髻被打歪,脸上红了一大块,眼睛含泪却不敢哭出声来。

春雨心中一跳,急忙机灵地为叶季汝捶着肩,那力道不大不小,甚是舒适,平复了一点叶季汝心中的怒气。

“春雨,阿黯现下为何会对那虞玥如此上心?前几日想要主动留宿在沉芳阁,今日又大清早为虞玥做早膳!我呢!他把我放于何处了!”

叶季汝委屈得紧,豆蔻般鲜艳的指甲紧紧攥着衣角。

室内的婢女们闷声不语,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惹怒了叶季汝,她把气发在她们身上。

就在春雨构思着如何安慰时,清羽斋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伙房里的小厮蹑手蹑脚走进来。

他端着食篮,走到叶季汝身边,恭敬地打开篮盖。

一股极好闻的香味溢入鼻腔。

小厮慢条斯理地端出鸡汤,低着头递给叶季汝。

“叶姑娘,侯爷担心您的脸,特意吩咐我送来这碗鸡汤,为您补补身子。”

恰如梅雨时节转晴,叶季汝眉头微松,脸色也温和了不少。

“行了,下去吧。”春雨挥挥手,小厮提着食篮退了下去。

徒留那碗鸡汤放在桌上,冒着热气。

“小姐,您看,侯爷心里这不是有您的吗?依春雨看来,虞玥的兄长如今是朝堂新贵,侯爷不过是迫于压力去应付应付做做样子,毕竟偏爱太过明显,侯爷也不好交代。

在边疆这八年,可是您陪着侯爷度过日日夜夜的风霜,感情基础坚不可摧,又岂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旧人能比的。

您是天上月,那虞玥不过是地上霜罢了。”

春雨一向嘴甜会说话,叶季汝面色更好了,唇部不由浮出笑意,她抬起那碗鸡汤,手掌心一阵暖意。

“那倒是。”

“汝儿,如今,你要做的,是更加握紧侯爷的心,赶快在府里得个正儿八经的名份。”

一个妇人推门而入,她穿着翠绿烟雨碧罗纱,身披金丝淡蓝外罩,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年岁稍长,却风韵犹存,面貌上和叶季汝有几分相像。

“母亲,我知道,我会暗示侯爷的。”

叶季汝啜了口鸡汤,随后放下瓷碗,乖巧地望着孟之之。

孟之之给春雨使了个眼神,春雨便带着地上跪着的几位婢女退了下去。

一室之内,只剩下满怀心思的母女俩。

孟之之也坐了下来,握住叶季汝的手,叮嘱道:“汝儿,莫忘了过去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攀上了卫阳候这高枝,定要牢牢抓住他,最好得个平妻之位。”

叶季汝一想到在边疆小宅院内非人的日子,心中不由一跳,她咬牙道:“谨遵母亲教诲。”



这几日里,虞玥除了每天定时需做做样子给沈老夫人问安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养伤休憩。

大概是被那日提和离之事吓到了,沈老夫人不想让沈黯失去虞升阐这个助力,所以态度上对虞玥也要好一点,并未为难。

虞玥乐得清闲,放松之余,也准备秋后算账。

面见司徒韫那日,先是有人故意不告诉她们圣上来访的消息,想要她落个不好的名声。

然而又特意弄出那颜色相近的华裳,想要她惹怒司徒韫,从而丢了性命。

真是好毒的心。

虞玥快速地吩咐了下去,经过好一番调查后,小礼打听了无数人,又花了许多银子收买,终是得到了些线索。

西厢房的管事王妈妈是叶季汝母亲孟之之的贴身婢女,当时叶季汝来到京都,顺带着把她母亲孟之之也带上了,这王妈妈自然也是跟着孟之之。

来到沈府后,王妈妈便自愿给了卖身契,为沈府效力。

而那日送华裳的婢女,府内压根就没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好不容易搜寻到的线索又断了。

“小姐,怎么办啊……府里根本就没这个人啊……天大地大,我们又去何处寻?”小礼一脸苦相,愧疚望着虞玥。

虞玥正品着茶,她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平静道:“去万事堂查。”

万事堂是京都名声最大的打听消息之处,陷害她的人必定是沈府内的人,这些人手还不至于伸到皇宫,她们唯一的打探消息的地方只有万事堂。

小礼抓抓脑袋,一脸疑惑,虽不懂小姐喊去万事堂的原因,却也乖敏地去执行了。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在三倍的银子下,万事堂的跑腿小厮供出了那日来打探皇宫消息的人。

这人正是王妈妈远在京城的外戚周蝉,小礼寻到了周蝉的住处,却人去楼空。

问了周遭的街坊,才得知周蝉前阵子莫名得了笔不菲的银子,便乘舟南下去了别处。

冥冥之中,一切线索都被串了起来,真相昭然若揭。

虞玥本是在喝着大麦茶,听到小礼的调查汇报后,手上的茶盏霎时被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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