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元标知道,叶向高必然有其独到的看法,想到这一层,叶向高便没有再动。

几番唇枪舌剑下来,朱常洛完胜,下旨,姚宗文督抚浙江,即刻出发!

散朝后,邹元标盯住了叶向高,待周围人少的时候,上前拦住了叶向高。

“进卿(叶向高的字),适才殿上,何故拉我?”邹元标和叶向高,关系不说特别好,也是彼此欣赏,有点神交已久的味道。

叶向高看看左右,将邹元标拉到了无人的地方。

“尔瞻(邹元标的字),适才殿中,可是想力劝圣上,不可放姚宗文为督抚?”

邹元标气哼哼道:“那是自然,姚宗文何人?进卿莫非不知?”

叶向高轻轻拍拍邹元标肩膀,笑道:“尔瞻,稍安勿躁。姚宗文,跳梁之辈也,你知,我知,说话的同僚,都知道。但问一下尔瞻兄,圣上难道不知么?”

邹元标一下子愣了,是啊,大家都能看到的事情,说皇上看不到,有点太看不起皇帝的智商了。

“进卿,既然圣上心知肚明,却依旧放姚宗文督抚浙江……其中曲折,还望进卿赐教。”

叶向高一笑,将邹元标又往僻静处拉。

“尔瞻,你我回京师才寥寥几日,重入内阁,前后怎样经历,可还记得?”

邹元标稍稍一咂摸,就已经明白:“你是说,你我进入内阁,乃是圣上密示姚宗文,弹劾内阁办事不力,进而顺水推舟,言廷推,入你我于内阁?”

叶向高没有说话,给了邹元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邹元标皱眉道:“圣上心思睿智,所行必有远虑。然某愚钝,实在想不出,圣上因何要姚宗文,去督抚浙江这么重要的地方。”

叶向高大笑道:“尔瞻,亏你还是圣上钦点行考成法主事,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么?圣上深谙考成法之烈,因而,今岁只在北方几省试点施行。圣上行考成法,一为整肃吏治,二为国库充盈,而富庶江南,为何没有推行考成法,嗯?”

邹元标道:“江南诸省,情况复杂,官豪盘根错节,轻易很难清理,所以,圣上才在北方行省试点,形成高压之势,再下江南,则凭高视下,势如破竹。”

“嗯,圣上胸襟魄力,罕所有也。徐图渐进,务其实也。窃以为,圣上宏图远略,必成也。”

“嗨嗨,进卿,这些我也能看得到,我想知道的是,圣上如此英明神武,奈何要用姚宗文一跳梁小丑。”

“姚宗文,小人也。小人固为正道所弃,然其效,奇也。尔瞻,若你督抚浙江,欲何为?”

“当然依据考成法,彻查浙江诸事,有山东几省先例可循,照做就是了。”

叶向高又是一阵大笑,摆手道:“若如此,则谬之千里也。圣上是缺钱了,故此才遣姚宗文督抚浙江。正如尔瞻所言,照山东诸省旧例,只是清查田地,圣上急需钱粮何在?唯姚宗文小人,才能揣摩圣意,不顾律法道义,唯上意是从,达成圣上所愿。”

邹元标恍然大悟,拍拍脑袋笑道:“愚也,愚也。只是,姚宗文督抚浙江,浙江同僚百姓,苦也。”

叶向高叹息道:“如今大明,看似无限风光,实则风雨飘摇,圣上有雄心,有才略扶大明之将倾,任何手段,皆不为过也。若大明倾颓,受苦的可就不是浙江一行省,而是天下百姓了。”

邹元标深以为然,躬身道:“多谢进卿良言,若非点拨,某实无知也。”

叶向高忽然凝重起来,说道:“尔瞻,姚宗文此去浙江,必然达成圣上所愿,也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你我即为圣上股肱之臣,一则不可随波逐流,二则,须为圣上解忧。若圣上力保姚宗文,你我就算担着骂名,也要站在圣上一面。”

邹元标咬咬牙道:“进卿都如此,某复何言?怕挨骂,干脆别恢复考成法了。追随圣上扶大明于将倾,虽死,亦无憾也。”

事情,果然如叶向高所料,姚宗文督抚浙江不到一个月,下面的弹劾折子,一天比一天多飞到了京师。

姚宗文对浙江非常熟悉,因此,他并没有直接从浙江巡抚苏茂相那里下手,而是选择了比较偏远的地方,那里天高皇帝远,地方势力更加猖獗。

很快,姚宗文就抓到了典型,效仿北方省份督抚旧例,抓人,严办。

当然,姚宗文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籍没家资,并没有安置流民花出去,而是全部清点造册,直接收归国有。

一个地方拿下,姚宗文顺藤摸瓜,往上一层层清理,拔出萝卜带出泥,所查地方豪强,牵连地方官员越来越多。

姚宗文力度非常给力,牵扯到任何人,都是杀人,然后查抄财产。

朱常洛这边,收到姚宗文清查的钱粮呈报越来越多,而关于姚宗文的弹劾,也大有铺天盖地的意思了。

对弹劾姚宗文的折子,擅杀无辜之类的,朱常洛直接批了待查两字,发回内阁。

罔顾法度之类的折子,朱常洛直接批重典之下,所为值得商榷,着内阁拟旨,斥责姚宗文。

还有一类折子,就是关于姚宗文贪赃枉法的,朱常洛也没批,也没留中,而是直接扣在了自己手里。

姚宗文在浙江闹得鸡飞狗跳,朱常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但是,跟朱常洛受到的压力相比,内阁所承受的压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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