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蚕小时候,他爷爷问:宝宝,你怕不怕死人?
那时候电视里正在播老版《三国演义》的片尾曲,毛阿敏唱着“眼前飞扬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周蚕觉得这句歌词在那一刻格外渗人,他缩着身子说不怕。
爷爷说不用怕死人,每户人家都是一代代死过来的,要是谁家屋里还供着一两百岁的活祖宗,那才真的吓人呢。
爷爷说完这句话,第二天人就没了。
那一晚的《三国演义》,播的是“白帝城托孤”。
这么多年过去,周蚕完全忘记了那一晚的“白帝城”,只是呆呆看着散落在地面的蓝色幡布。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鱼,在靠近卷开的幡布时,都警觉地绕了开去。
邓栗笑着扫了一眼这面招魂幡,沉郁的因果驳杂郁结,像将不同材质的金属灌进滚烫的铁水里,融成一汪沉密的潭水。
这面招魂幡,就是周家历代老祖宗的祖屋,死后一生因果不散在世间,而是住进了这间“屋子”,世世代代庇佑子孙。
此时周围的鱼虽然不愿意靠近招魂幡,却也依然肆无忌惮地蹿向周蚕和邓栗。
皮肤稍微擦到一点这些鱼,就能被撕下一块肉来。
周蚕看到邓栗堪堪躲过一条掠过的鱼,没有捡起幡,反而流下了眼泪。
眼泪落在蓝色的幡布上,像一滴酒落入柴薪,沉密的招魂幡瞬间沸腾起来。
周蚕低下头,喉咙里透出短促的哭声。
招魂幡像在呼应这哭声,哗哗翻卷起来。
长着长足的鲫鱼没有因为这点变化而停下脚步,继续风暴般涌向周蚕和邓栗,深蓝色的幡布像一团沸腾的墨汁,以比这些鱼更快的速度窜动起来,以周蚕邓栗为中心急旋而过。
幡布锋缘擦掠过蹿起的鱼,随即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跟着所有滞空的鱼的鳞片全部张开,鱼群像暴雨般哗啦啦落下。
伴随着这一批进攻的鱼坠落,包裹着两人的招魂幡重新卷开,而他们周围,被划出了一个没有活鱼的圆。
“嘶,真冷啊……”邓栗把手揣进道袍里,“招魂幡因果郁结,全是阴气,好像连带着温度都给冻上了。”
周蚕没有回应,只是看到邓栗道袍被割破,胳膊上翻开伤口,漫出血线,眼泪不由大颗大颗往下掉,喉咙里的哭丧声从短促转为凄厉,招魂幡听到哭声,忽然冲天而起,扑入鱼群。
幡布仿佛一道深蓝色的光在疯狂乱窜,而蓝光所经过的地方,所有的鱼都鳞片张开,鱼本身也失掉生机,哗哗坠落。
周蚕牵起邓栗的手,哭着说:“二姐,我们走。”
两人转身走向洞口,没被招魂幡祸害的鲫鱼纷纷掉头,冲向他们。
周蚕根本没有抵挡的打算,只是一边走一边哭,当有鲫鱼即将扑到他们身上时,蓝色的光影立刻像策马救主的将军冲击到他们面前,爆裂地拍落肝胆犯上的鱼儿。
邓栗曾经听那个结巴小和尚提过招魂幡。
所谓招魂幡,其实是一个家族的“祖屋”,一族死掉的人,一生因果都会回归到幡上,而活着的子孙在接受老祖宗庇护时,总是不由离恨相思,悲从中来,痛哭不止。
所以她对周蚕此时的痛哭并不意外。
两人就这样一直走出洞穴。
迈出洞口,邓栗转身盯着洞口的岩壁扫视了一会儿,忽然反手拍出一巴掌千叶手,几道裂缝像蜘蛛网一样攀上岩壁,紧接着石块轰隆隆滚落。
招魂幡在最后一块岩石落下、封住洞口前飞了出来,卷进周蚕的袖子里。
幡重新卷了起来,但周蚕的眼泪没有立刻收住。
他昂着头,双眼像蒙着露水:“二姐,我们快去找哥,虽然哥很厉害,但这些鱼好奇怪,还有那条大鱼……给他打个电话,这座村子怎么能招来这种怪物,连我都没见过。”
邓栗一边说,一边拉着周蚕往山下跑。
“我没有手机。”
周蚕说。
“没手机?”
周蚕目光落在脚尖,点点头:“手机太贵了,只有哥哥有一个,但我背不出号码。”
没手机这事儿有点出乎邓栗的意料,这样想找到周长树,就满山乱窜碰运气了。
但刚告别大鱼,接下来还指不定有什么东西能冒出来。
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不是事儿。
“那就只能让他来找我们了。”
邓栗说。
“可是他也不晓得我们在哪儿啊。”
“蚕宝宝,张胜利下葬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事有点不对劲?”
邓栗说。
“不对劲?”
“张胜利二十来岁,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良嗜好,但所有人看他下葬时,那小眼神,跟见着下锅的五花一样,好像都盼着他能死。”
邓栗眯起眼,环顾山林,“我们上山找聚宝盆,什么东西都在这座山上冒了出来,看起来好像所有事儿都跟这座山有关系,但真源头,应该是在村子里。”
周蚕愣了愣,随即急切起来:“二姐你是说这些坏东西会去攻击村里的叔叔阿姨吗?”
“……显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邓栗揉了揉太阳穴,“这座村子不正常,你哥……我是说我们的大哥如果够聪明的话,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
我们回去村子,应该能跟他碰上头。”
周蚕回头往山上望去,好一会儿后,点头说:“嗯,我们回村等哥。”
邓栗和周蚕沿原路下山,遥遥望向村子,张胜利家灯火溢满,仿佛浮在群山中的一枚萤火。
邓栗一边下山,一边瞧着周蚕,他自觉走在前头,每走一步都得往四周瞧一圈,生怕又蹿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她为了缓解这个新认的便宜弟弟的情绪,漫不经心地说:“之前在灵堂时我听到聚宝盆,我看我们大哥的眼睛都亮了,看不出来,他那么喜欢钱。”
“嗯嗯。”
周蚕连连点头,“我们都不想接活了,太苦了。”
邓栗没想到他这么实诚。
不过周长树周蚕这对兄弟生得这么一副好皮囊,真想过慵懒的生活去找个姑娘当男菩萨就成了。
可他们的浑身气魄,显然是过了长久的苦日子熬磨出来的。
这至少证明他俩并不是真的是因为不想干活,才冒险染指聚宝盆的。
“那有了钱之后你想干什么?”
“和哥哥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吃喝玩乐。”
周蚕说完,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二姐和我们一块走吗?
我们和二姐一块走也行。”
“呃……为了这种事情抢聚宝盆,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如果只是想这样的话……你们要不找个班上?”
“才不会!
哥算过了,要很多钱的。
我们要租个宽敞一点的屋子,阳台是必须的,要有木地板和大窗户,这起码就得00一个月,物业水电每个月也得有个00,吃饭000,荔枝00,还有各种零食,网费等等……总之需要好多好多钱。”
邓栗被说愣了,原先知道周蚕没手机,想着真是个艰苦朴素的孩子,没想到还挺热衷于物欲,特别是竟然对荔枝那么偏爱,一个月要吃这么多荔枝。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撞上了走在前头的周蚕。
周蚕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伸手护住邓栗,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树丛。
邓栗眯起眼瞧了过去,叶盛星疏的树丛里,坐着一个身影。
光线昏暗,脸看不真切。
“二姐,这是赶尸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怎么觉得……”周蚕咽了口口水,“怎么觉得他模样跟灵堂里,张胜利的照片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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