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威国公府,已经是掌灯时分,草草的吃过晚饭,心中有事的陆缺,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与下午在西和坊时的一脸平淡不同,现在的陆缺,正一脸好奇的观看着那有一尺多高的木制九层塔。
从小生活在溪环谷中的陆缺,和同龄人的成长经历有极大的不同,因为环境闭塞的原因,他不可能像生活在大乾的孩童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玩乐方式。而出身机关世家的木灼叔父,送给他的各种机关木,就成了陆缺儿时最喜爱的玩具。
十几年的时间,视陆缺为子侄的木灼,不仅制作了各式各样的机关木,送与陆缺玩耍,还把机关木的制作和破解之法,也一并教给了他。
所以今天下午,在西和坊的地摊上,陆缺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制作极为精巧的机关木。并且陆缺知道,机关木在民间,多是用于开发少儿智力的,而像九层木塔这种制作极为精巧复杂的,应该就是当年的机关门,和现在的机关世家木氏一族,用来藏匿物品的一种手段。这九层机关塔制作的如此精巧,那这里面如果藏有物品,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机关木又名机关锁,难人木,属于卯榫结构,复杂些的由三十三块或四十二块木块组成,陆缺曾经解过最复杂的,是木灼叔父花费了半个月时间,才制做而成的由九十九块榫柱组成的奈何锁。
在陆缺看来这个木塔并不难解,只是把榫柱多余的部分加以加工,然后雕以纹饰,伪装成了一个九层塔的形状,只要找到那根为主的榫柱,就能一点一点的把它拆解开来。
大约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陆缺终于把整个木塔拆解开来。可是等拆开之后,陆缺却是有些傻眼了,于平常的机关木不同,这个机关木塔是空心的。在那空心之中有一个成人手掌般大小的青色木球,拿到烛光之下仔细观瞧,可以略微的看出,这还是一个机关锁。
那一根根要用尽目力才能看得清的榫柱,拼接的简直天衣无缝,密密麻麻的组成了一个正圆的球体。更为神奇的是,虽然可以用眼睛看到那些榫柱,但拿到手中,却光滑异常。如果不用眼睛,只用手去感受,那一定会以为,这就是一个用整块木头打磨而成的木球。
陆缺拿着这个从未见过的球形机关锁,翻看了一会,又在手中摆弄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根主榫柱的位置。索性借着烛光,一根根的数起组成木球的榫柱,直到看的头晕眼花,陆缺才数清楚,原来这个木球,居然有三百六十个榫柱组成,比他之前见过的最复杂的机关木,还要复杂的太多太多。
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陆缺又翻看起这个球形机关木,直到巡夜人敲过了三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找到,不禁让他在心力交瘁之余,还有些心灰意冷,这才有些不甘心的上床睡觉。
之后十几日,陆缺一直闷在房内,研究着这个机关木,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家里人以为他在房中准备重阳大考,也就没有在意。
在此期间,实在找不到破解方法的陆缺,甚至用过斧头,想要把这个木球劈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宝贝,居然用如此复杂的机关木盛装。可是锋利的铁斧砍在木球之上,却连点印痕都没有留下,那看似很轻的奇怪木头,居然坚固至极。
又解了几日,实在无能为力的陆缺,只能请父亲陆淳,邀请已经调至凤翔军的叔父木灼,过府为他解惑。
“缺儿,你木叔父为父给你请来了,不过你要告诉为父,你这么着急的叫为父请你木叔父前来,究竟所为何事?”陆淳很是好奇的看着儿子,他也感觉到近几日儿子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每天都是草草吃口饭,就回房了,气色也比前些时日差了许多,满腹心事的样子,但却是不知,这一向有些淡漠的儿子,究竟是为什么事而困扰。
见到父亲陆淳和叔父木灼,都很是好奇的看着自己,陆缺连忙把那个困扰了他好几天的机关木球拿了出来。“木叔父,小侄今日请叔父来,就是为了这个木球,还请叔父为侄儿解惑。”
“这是~”木灼看着那个木球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了陆缺一眼。但木灼是从小看着陆缺长大的,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拿出这个木球,这里面肯定藏有玄机。等他拿起木球,放到阳光下仔细观看的时候,不由得面色大变,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贤~贤侄,此物,你~你是从何处得来?”
“叔父认识此物?”陆缺闻言大喜,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研究了一辈子机关的木灼叔父,果然比他要强上许多。
见木灼对着阳光仔细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陆缺连忙从一旁地上,拿起那个重新拼好的木塔说道“这木塔是前些时日,侄儿在西和坊的一个摊铺上所得,叔父手中的木球,正是藏在这木塔之中。侄儿解了几日,都一无所获,只能麻烦叔父你了。”
“原来如此。”听到陆缺此言,木灼又是点了点头,扫了那个木塔一眼,又把木光落在手中木球之上。只见他把手中的木球一点一点的转动着,仔细观察着整个木球表面,时不时的还用手指在球体上轻点几下。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木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间紧紧皱起,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更是忽而喜悦,忽而凝重。
“木贤弟,不知此物是个什么东西?”陆淳可是很少见到这位贤弟有如此表情,再加上他心中也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陆大哥,贤侄,这是周天锁。”木灼双眼放光的看着手中木球,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叔父,周天锁,是什么?”陆缺不解的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周天锁,是机关锁中最复杂的一种,全称周天阴阳八卦锁。用三百六十根木榫组合而成,暗合周天阴阳之数,是当年机关门的不传之秘,我也只是听闻,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木灼把手中木球翻来覆去的看着,如获至宝。
“机关门?机关门不是在前朝大玄时期,就被灭门了吗?”陆淳听到机关门这三个字,有些意外。算算时间,现在距离机关门被灭,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五百年。
“陆大哥说的不错,不过我木氏先祖,当年正是机关门嫡传弟子,可惜机关门被灭时,先祖虽侥幸逃脱,但因当时年纪还小,倒是没有把本事学全。这周天阴阳八卦锁,小弟也是在先祖手札中,见过那么一丝半缕的记载。”木灼叹了口气说道。
“那叔父可有破解之法?”陆缺问出请木灼前来,最主要的原因。
木灼看着陆缺笑了笑,说道“贤侄,可还记得,叔父当初教你机关木的解法时,是如何说的?”
“叔父曾说,机关木形态万千,变化无端,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机巧可寻。或为一根榫柱控全局的太极扣。或为两根的两仪扣,或为三根的三才扣。”陆缺略微回忆了一下,开口说道。
“贤侄说的不错,不过这周天锁,却是有些不同。此物谙阴阳、合八卦、理周天。锁扣分主次,主二次八,十根榫柱暗喻十全十美之意。”木灼对于陆缺极是喜爱,丝毫没有藏私,把这周天锁的秘奥,直接就说了出来。
“叔父是说,这周天锁,有十根榫扣?要一起推动,才能解开?”陆缺有些诧异,怪不得他解了许久,都不得要领,没想到居然如此复杂。可是即便知道了方法,要从那三百六十跟榫柱中,找到那十根榫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见到陆缺一脸希冀的看着自己,木灼也是一脸苦笑,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周天锁的实物,虽然知道方法,但要解开,也要颇花一番心力。
“木贤弟,既然这周天锁如此复杂,不知有何用处?”听了半天的陆淳,很是好奇的问道。据书中所载,当年机关门也曾显赫一时,此物既然是机关门的不传之秘,那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用途。
木灼思考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如果拿木艺卯榫机关一道,相比于文事来说。这周天阴阳八卦锁,相当于圣贤典籍。而其他的卯榫机关,相当于历代文坛大家的论述。”
听到木灼这么一说,陆淳、陆缺父子,皆是有些惊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小的木球一样的东西,居然是整个卯榫机关一道的源头,或者说是集大成者。
“不过,这件周天锁,是机关门被灭之后,现世的第一件,说不定在这里面藏有机关门的一些秘密。”说完木灼又仔细观看起手中木球,身为机关世家当代最杰出子孙的木灼,他也很想知道,这周天锁中,除了蕴含着卯榫机关的最高理论,还藏有什么东西。
陆淳和陆缺二人,见木灼那入神的样子,也没有打扰。好在二人都是极有耐心之人,就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一边转动木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的木灼。
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已经呆坐了一个下午的木灼,突然放声大笑。只见他双手反扣住木球,两根拇指分按上下,其余八个手指,分按八方,十指连动,只听咔咔几声脆响,原本平滑圆润的球面,立时多出了几个突出来的榫柱,木灼见状也是大喜,又把木球翻了半圈,八根手指同时按下,球面上又多出几个突出的榫柱,一直盯着木灼手上动作的陆缺,细心一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根。
木灼旁若无人的走到一个圆桌旁边,把木球放到圆桌中间,开始把榫柱一个一个的取下来,他的动作很慢,每取一根都要仔细的观看一遍,然后放到圆桌的一个方位。待整个木球完全拆开,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早有侍女过来掌灯,并请三人去正堂用饭。可是屋内三人谁都没有动,木灼是依然沉浸在明悟机关至道的状态里,而陆淳、陆缺父子却是震撼的看着那一桌子的榫柱,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还真想不到,这世间居然有人能做出如此复杂奇巧之物。
“这是什么?”陆缺突然看到,在圆桌正中心的位置,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射的蜡烛的光芒。走近一看,居然是五个米粒大小的玉块。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发觉不了。
陆缺走到近前把五个玉块拿在手中,发现是三个圆柱形玉块和两个半圆形玉块,似乎玉块上还有细微的花纹,但因为屋内烛光昏暗,却是看不太清。
陆淳和木灼二人连忙凑了过来,三人研究了一会,却没觉得这玉块有什么神奇之处,就如同雕刻下来的废料一般,不禁有些失望,不过三人也都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今天见到失传已久的周天阴阳八卦锁,已经是一件难得幸事了。
木灼看着桌上那三百六十根榫柱,犹豫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陆大哥,贤侄,这~这周天锁,能否~能否让我带走,我按照原样重做一份,再把原物奉还?”
陆淳看到木灼那希冀的表情,没有开口,而是看着儿子陆缺。这东西是儿子的,他虽身为人父,却也不好为儿子做主。
“叔父,也不用重做那么麻烦,你拿走便是。此物对于机关一道虽为至宝,但对于我,不过是一玩乐之物。再说叔父不是已经帮侄儿把宝物取出来了吗?”陆缺微笑着颠了颠手中的玉块。
听到陆缺所言,木灼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慰。这周天锁,对于陆家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机关世家木氏来说,却是太过重要了。只要能把其中奥妙吃透,那对于木家整个卯榫机关一道,都是至关重要的,其中进益不可以道理计。而陆缺却毫不在意的把他送了出去,可见情谊深厚。
木灼知道,如此大恩,一个谢字,实在过于浅薄,只是满脸通红的用力拍了拍陆缺的肩膀。
见到儿子陆缺如此处理此事,陆淳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木贤弟,今天得见如此奇宝,当浮一大白。走,去前厅,陪为兄喝两杯。
“既是兄长所请,小弟理当奉陪。”
天色本就已晚,心中又有事的木灼,只是和陆淳小酌了几杯,就带着重新组装好的周天锁,告辞离去。
吃过了晚饭,陆缺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想着下午发生的事,不由在心中赞叹,前人的奇思妙想,哪怕是今人也是多有不及。
想了一会,感觉身上有些汗湿,叫来下人打好洗澡水,坐在木桶之内,泡着温水,不禁有些乏了。这些时日,既要解那周天锁,还要抽时间温书习字,确实消耗了他不少心神。洗好澡之后,对着窗外明月发了会呆,今天又是一个十五,他已经从溪环谷出来整整两个月了。虽然现在的生活要比在谷内时,要优越富足很多,但是他还是想念之前的生活,想念小白,想念大小紫,想念鹿兄,想念那片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谷地。
想着想着,陆缺感觉眼皮有些沉重,怀着怅惘的心情,上床睡了。
因为,已是初夏,陆缺并没有关窗,升至中天的银月,散发着清冷的月光,月光从窗外洒进屋内,照出一根根窗棂暗影,外面池塘中蛙鸣阵阵,反而称的这黑夜格外寂静。
不知何时,不陆缺随手放在桌上的五个玉块,缓缓的漂浮在空中,散发着迷蒙的青光。由九色神鹿赠送的那枚一直被陆缺贴身佩戴的玉鼎,也缓缓的从陆缺的衣服之中飘了出来,滴溜溜地在空中旋转。
拇指大玉鼎在空中越转越快,那五枚米粒大小的玉块,好像被玉鼎吸引一般,也快速的围绕着玉鼎旋转着,玉鼎的青光和玉块的青光往来交织,竟是如出一辙。也不知过了多久,玉鼎停止了转动,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停在半空,而那五个玉块,也不知何时,已经镶嵌在玉鼎之上,混为一体,仔细看去,竟是玉鼎的两耳三足。
“嗡”地一声,玉鼎在空中轻震了一下,一道无形的波纹以玉鼎为中心,向外扩散着。于此同时,一个青色巨鼎的虚影,在天空之中一闪而过,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哪怕是此时正喝酒赏月的文人雅士,看到了巨鼎虚影,也肯定是认为自己眼花。
而在巨鼎虚影出现的同时,正在青木上睡觉的御灵兽小白,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直直的望着东北乾元城的方向。
只见小白眼中露出一丝迷茫,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空中的明月,仰天长啸,在那啸声之中,蕴含着浓浓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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