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跟在孟夕年身后,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她看着零散学生走进校门,看着孟夕年跟门卫解释着什么,看着教学楼一点一点逼近。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前后脚进了教室,徐锦大呼小叫地扑了过来,话语眉梢都透着欢喜和关切:“黎黎子——怎么突然请假了?”

然后才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大活人,疑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

孟夕年被“黎黎子”这个称呼惊得一颤,看着陈黎岿然不动的身影悄悄竖起了大拇指:这么肉麻她是怎么听得惯的。

陈黎面对徐锦干净带点八卦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微笑道:“碰巧遇到。”

碰巧。孟夕年也没拆穿,打了个哈欠往座位上一趴,开始补觉。

周遭喧哗,同学的问好,朋友的笑闹,都与她无关。只要困意席卷,她就可以从这样的世界抽身,让格格不入的孤独显得没那么扎眼。

早读开始,一向负责任的班长大人却没叫醒她,甚至希望林姐晚点到,让她可以多睡会。

陈黎也有些倦,所以知道,熬了夜的孟夕年只会更累。她想她能理解同桌的成绩为什么这么差了。

早自习结束后,两人双双“躺尸”。

转头分零食的徐锦有些意外地嚷:“你俩昨天晚上干嘛了啊,怎么都这么困?”

——

孟夕年真正神志清晰是在太阳往西边落的时候。

她的正常作息:睡到日上三竿,夕阳西下开始清醒,午夜又是狂欢。

学霸同桌看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似的说:“恶性循环。”

“哟,班长大人在看什么书啊,好像不是教科书啊。”孟夕年依旧趴在桌上,一手去扒拉那本套了透明书皮的黑色课外书。

还蛮厚。

上边写的是英文,但她依然脱口而出:“《人间失格》。”

当然,内容是纯中文的,只是这个版本的内封皮写了几个字母。

陈黎挑眉:“你还看这种书?”

孟夕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用沙哑空灵的声音读出了书中一句话。

“‘我问神,不抵抗也是一种罪过么?’”少女闭着眼喃喃,虔诚如皈依信徒。

陈黎的手指捏紧了书页,看向孟夕年的眼神有些压抑和悲哀。顷刻消散。

她对自己的情绪向来控制得很好。锦衣玉食、金丝雀、抵抗……那些字眼在陈黎脑海中聚集,于是眼神变得空洞。

“看我做什么?”孟夕年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混沌。

陈黎这才回过神,对上那双惺忪的眼睛。

睫毛的弧度很自然,自然到优美,让人忍不住细数。温顺像某种无害的小宠物,比如说——猫。

小猫咪。

陈黎收敛目光,咳了两声:“没看。”

孟夕年嘴角勾起:“不会吧,班长大人害羞了?”

她不安分的手戳了戳陈黎脸颊,一下,两下。

“孟夕年!”

书本“啪”地合上。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陈黎咬着牙道,“注意分寸,不然我会以为,你对我,别有企图。”

她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孟夕年闹的还是气的。

桌上趴着的少女“咯咯”笑了几声:“陈黎啊陈黎,这么不经撩么?”

前边的徐锦忽然转过身来,瞪着眼睛道:“什么企图?聊什么?”

两人忽然正经,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

陈黎是个学霸。货真价实的学霸,而不是天才。

高二期末考试濒临之际,她的日常就是认真听课、记笔记、刷题、午睡、吃饭、上厕所。

外加刷题、刷题、刷题。

而孟夕年的日常是上课开小差、下课补觉、自修课翘课、没写作业罚站。

外加被徐锦大声问数学题的音量吵醒。

“黎黎子这题你做出来没?”

“是这样……”陈黎放慢语速讲了一堆话之后问前桌,“懂了?”

徐锦睁着无辜的眼睛呆了两秒,发出一个无意义的语气词:“啊?”

“哪里不懂?”陈黎很耐心。

“你看我这里公式都不一样。”徐锦指了指自己的本子。

陈黎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无奈道:“求导求错了。”

她的手指指了指下边:“然后这里,再求一次导……”

徐锦连连点头,不时大呼小叫:“哦,哦!我懂了!黎黎子真棒。”

陈黎淡淡笑着。

孟夕年醒了,早就醒了。太吵了。

她想听她们在说什么,却什么都听不懂。于是愈加烦躁。

她装作睡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徐锦又要问下一题了。

于是她装作刚醒,敲了敲桌子,声音冷淡:“安静一点儿行么?”

孟夕年再度往桌上趴之前,瞟到徐锦的鬼脸。她装作没看到。原来自己也这么喜欢演戏啊。

孟夕年不由自主地想,陈黎又会怎样看她呢?以何种目光?是和酒吧里一样,憎恶、不屑么?

无所谓。

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怀念森林酒吧。那个肮脏的、喧哗的、混乱的小破酒吧。那个只要她坐下,就不会有人注意她的小酒吧。

在那里有人喊她“年哥”,就像在这里,徐锦对陈黎说“你好棒啊”。

孟夕年觉得自己可笑,并且可耻。她讨厌这种心情,讨厌陈黎带给她的,这种心情。

自卑感。

她们不说话,她们无话可说。晚自修开始之前,孟夕年离开学校。

半夜到酒吧后门通风,烟蒂落在排水沟里边。

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她的生命中连六便士也没有。

孟夕年没由来地想到《人间失格》里的一句话:你是个贤妻良母,而我却是个不良少年、人渣败类。

暗夜里烟头闪烁橙光,少女眼神随之明灭。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想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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