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在家的时候，总会让我背一些稀奇古怪的内容，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背一篇有一块钱的奖励，为了这一块钱我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三天前，王婆婆又出门了，出门前给我留了三天的作业，说他三天后回来检查。
正好暑假，早上我正在院子里面背着王婆婆留给我的作业。
光正叔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跟我爸说，公社里面抓计划生育的来了。
现在就在村口呢，估计一会儿就要过来你家里了，让我爸赶紧收拾东西出门避一避。
抓计划生育的来，自然是为了罚款的事情。
当时在农村，生二胎是要被罚款的，有些地方为了催缴罚款，不惜一起代价，比如扒房子，拉牲口...九零年出生的小伙伴，应该知道，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你要是不交罚款，就牵你家的牛羊，搬你家里值钱的东西，总之你家有什么，公社的人就拿什么，和土匪抢劫没什么区别。
正巧我爸那时候在乡镇上，租了个门面，做打铁的行当。
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又不好意思找我外公借。
就让我妈带着我妹妹，去我外公家躲着去了。
临走的时候，我爸让我牵着家里的牛去后山上暂时避一避。
他说他在家周旋，等公社的人走了，他去后山喊我。
就这样，我一个人牵着牛，为了躲计生办的人，去了后山。
我出门的时候是早上，牵着牛从屋子后面的另一条小路上到后山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头顶的太阳热的厉害。
走了一路，衣服都湿透了。
到了后山小绿水塘的时候，我觉得差不多了。
这地方离我们村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计生办的人应该找不到这里。
我把绳子挽在牛角上，让它自个儿吃着草，自己随便找了个块阴凉平整的草地躺着休息。
估计也是爬山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上繁星点点，月色如水，银河朦胧，有流星划过天边，留下一截长长的尾巴。
我一拍脑袋，心说坏了，都这个点了，我爸咋还没来找我呢？
难道是我睡着了，我爸喊我，我没有听见？
我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家走，走到半道我才想起来，牛不见了。
我记得我是牵着牛出来的啊？
现在牛跑哪里去了？
说来说去，也是当初太小了，我若是把牛栓起来，也不至于丢。
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谁小的时候，没干过几件不带脑子的蠢事？
我没有办法，又折了回去，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牛。
完蛋了！
牛不会是真的丢了吧！
我当时脑瓜子一片空白，感觉天都要塌了！
农村的孩子一犯错，就少不了一顿打。
我们农村的孩子，从小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这个死娃娃，老子给你两棒棒”棍子”。
我怕回家会挨打，就在后山的那个山洞里躲着不敢回家。
但是后来想光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得赶紧把牛找回来啊！
毕竟，牛可是农村最昂贵的劳动力了，这要是找不到，回去不得被打死？
我就一个人漫山遍野的找，也顾不上累不累了。
往哪找？
这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山里面。
但是为了不挨打，只能硬着头皮四处找。
我一个人找着找着，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走到了坟地里头去了。
坟地这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后山这个坟地据说是个乱葬岗，因为早年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
这事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也是以前在后山放牛的时候，邻村放羊的老爷爷和我说的，估计啊至少得有个百年之久了，因为人家说这事发生的时候，朱元璋还当着皇上呢。
以前放牛从这里过，就觉得奇怪，这块坟地从来没长过草，光秃秃的一片，年年看起来都基本上差不多。
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就是发觉这泥土的颜色越来越黑了。
家里老人常说，不管去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远离这种乱葬岗。
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想而知，这个地方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也是奇了怪了，从后山到这个乱葬岗隔着老远的路程，我是怎么过来的呢？
难不成刚刚找牛找疯了，就走到这里来了？
小孩子本来就好奇，再说我也走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
在我看来，世界上最可怕的还是我爸手里的棍子，和挨打相比，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一提。
我眯着眼睛望了望这一大片高高隆起的坟头，中间鼓鼓的，比四周高出了一丈多，你别说啊，越看越像个大坟头。
借着这明亮的月光，看着这满地的坟包包，越看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也不知道是我憨，还是我年纪小，我竟然不害怕，还一个人就摸着黑往坟地里面走。
边走还不忘找牛，我就牛啊牛啊的喊，还没有到坟头包中间，我就听见背后有人叫我。
我愣了一下，以为是我爸，心中吓得一哆嗦。
我为什么哆嗦，因为我怕真的是我爸，到时候他要问我牛呢？
我该怎么说？
我本来不想回头的，可是那声音越喊越急，我只好怯怯的回头望了望，庆幸的是并没有什么人，我心中的石头落地，就继续往前摸。
一阵清风拂过，耳边是山坡上松林摆动的飒飒声。
也许是幻觉，这夜半荒坟，哪里会有人呢？
走得累了，正好我身旁有块大石头，折腾这么久了，是又累又饿，就往石头上一坐，寻思先休息一会儿再找。
这石头晒了一天的太阳了，滚烫滚烫的。
这一屁股坐下去，立马上蹿下跳，忍不住的“哎呦”的叫了一声。
没有办法，我只好席地而坐。
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我终于害怕了，忍不住哇哇大哭！
我这一哭，就觉得耳旁起了风，接着是个老奶奶的声音。
她问道：“这是谁家的娃娃啊？
天这么黑，咋不回家呢？”
我听有人说话，就止住了哭声，回头看了一眼。
身旁站着一个拄着黑漆漆的木头拐杖，弓腰驼背的老奶奶，头发花白，头上插着一根透着光泽的木簪子。
身高也就一米四五，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
老奶奶见我回头，抬起头来，冲我咯咯一笑。
我嘴一撇又哭了，这一下是被她吓哭的！
她的脸太恐怖了，脸上的皱纹一圈一圈的，就像枯朽的老木头一般。
她明明是在看我，但是眼眶里面全是空洞得只剩白森森的眼白。
她见我越哭越凶，伸手想安慰我，但是一直犹犹豫豫，不敢碰我。
这时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风铃一般的笑声，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身边。
接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拨浪鼓伸到了我面前，我擦擦眼泪，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的衣服很是奇怪，有点像西游记里的古装，脖子上挂着一把银色的长命锁。
“哥哥，你怎么了？
我的拨浪鼓给哥哥玩，哥哥不许哭了，好不好？”
小女孩开口，声音就像风铃一样动听。
老奶奶宠溺的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说道：“楠楠，你问问这个小娃娃为什么哭啊？”
我抹着眼泪说道：“我把家里的牛放丢了。”
楠楠咯咯一笑，捂着嘴说道：“哥哥，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爱哭，丢了一个牛而已，至于哭成这样子吗？
楠楠去帮哥哥找回来就是了。”
我脖子一扭，抹了一把鼻涕说道：“哼，你也就会吹牛皮，我都找不回来，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找得回来？”
楠楠小嘴一撅道：“哼，我要是找回来呢？”
“你要是找回来的话，我...我...”。
我想了半天才发现，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
我一个穷小子，连个像样的玩具都没有，拿什么给她？
“你就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
我刚刚要点头，就听老奶奶说道：“别胡闹，楠楠，你怎么能让他留下来呢？
你难道忘了奶奶怎么根你说的了？”
楠楠的脸顿时委屈起来，小手绞着衣角，低着小脑袋说道：“奶奶，楠楠知道错了，对不起。”
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这个老奶奶，你这老奶奶真是凶得很，怎么可以这么跟小女孩说话？
简直是可恶极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个憨包，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老奶奶微微一笑，摸了摸楠楠的脑袋说道：“去吧，去帮他把牛找回来。”
楠楠“嗯”的一声，一溜烟的跑了。
我还在望着楠楠的背影发呆，就听老奶奶说道：“孩子，先跟奶奶回家，奶奶给你整点东西吃。
看你这满头大汗的，累坏了吧？”
老奶奶说着往前带路，我在后面磨磨唧唧的跟了上去。
我确实饿了，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老奶奶的家虽然简陋，但是很干净。
墙上的木板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窗户纸有些都已经破了。
家里也没有凳子，只有几张草席子，我找了一个位置，安安静静的坐着，老奶奶便出门去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老奶奶手中捧着几个野果子。
我心里顿时失望透顶，我折腾一天了，怎么说也得弄点饭菜来吃吃？
怎么就整了这么几个野果子？
老奶奶见我不开心，安慰我道：“孩子，真是不好意思，奶奶家里没有吃的了，你将就将就，吃完了，我让楠楠送你回家。”
我撇着嘴接过果子，不情不愿的咬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饿极了，觉得这果子格外的好吃。
心中的不开心一扫而空，吧唧吧唧的啃起果子来。
我正啃的高兴，就听外面响起了呼喊声。
老奶奶笑道：“孩子，你听听，他们是不是找你的？”
我赶忙放下手里的果子，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有良！
有良你在哪里？”
我“嗯”了一声，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丢下手中的果子就往外面跑。
刚刚出门，就看见漫山遍野的火把，村里人的呼喊声传来耳边。
我扯着嗓子大喊：“我在这里！”
“嬢嬢，刚才给是听到有良的声音了？”
“你们几个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这个声音，我特别耳熟，是干妈。
我焦急的等了十来分钟，干妈举着火把从一旁的小道上走了出来。
火把一晃，试探着问了一句：“有良，给是你？”
“干妈，我在这点。”
话没说完，我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王婆婆慌忙上前，安慰我一句。
见我哇哇大哭，以为我出事了。
慌忙检查了一下，见我没什么事情，说道：“你让我咋个说你？
嫩个大的村子给是不可以待？
偏偏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吓坏了吧？”
我止住哭声，小声的说道：“我把牛弄丢了，天又黑了，我到处找牛，结果稀里糊涂的就走到这点来了。”
王婆婆没好气的说：“牛丢了？
牛下午的时候，就自己回家了。
倒是你，还不如个牛懂事，这么晚了不着家，知不知道全村人，都找你找疯了？”
听到他说牛自己回家了，我心里的大石头方才落地了。
王婆婆说完，也顾不得我愿不愿意，拉着我就往家里走。
我伸着脖子往后边不停的张望，楠楠就像沉默在夜色中一般，再也不见了踪影。
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真的见过她？
回家以后，自然少不了一顿数落。
好在奶奶和干妈给我求情，于是便少了一顿挨打。
我自始到终没有告诉王婆婆，我遇到的那对祖孙。
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忘记了，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觉得没有必要。
王婆婆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塞给我爸两千块钱，让我爸把罚款交了。
这老是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再说了，万一再把孩子弄丢了？
多不值得？
我爸嘴笨说不过王婆婆，说当作是借王婆婆的。
于是此事就告了一段落，眼看着暑假也快接近了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