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七嘴八牙要作证,很怕这两个人雷声大,雨点稀,最后偃旗息鼓。
反正不管谁输谁赢,赌注越大越好,他们看着痛快解气就行。
最后,开会的人到齐了,队长刘建国觉得这个赌,很有教育意义。
如果赵志鹏输了,这就说明,农民是不适合念书的,战争年代,冲锋陷阵是可以的,以后,所有人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在生产队种地。
因此,刘建国和全村人为二人打赌作证,在赵志鹏接到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天,见证输赢!
赵支前吃过饭,就和沈淑娴带着赵月、赵凤、赵岚来到会场。
他看到了儿子眉飞色舞,英雄一样和老周婆子叫号。
几十年了,他从没敢在生产队大会上这么大声说话,更不敢和老周婆子针尖对麦芒叫号。
可是,他大半辈子不敢做的事,今天儿子做到了。
这让他感到扬眉吐气,暗暗在心里高兴!
可是,他还是担心儿子会输,给他丢脸。
开过会,回到家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志鹏,有把握吗?”
赵志鹏回答斩钉截铁:“爹,放心吧,我一定赢!”
“志鹏,我等着你能考上大学,到时候我要给咱们家老祖宗磕几个响头,告诉他们一声,咱们老赵家,出了个大学生!
也让老祖宗保佑小月她们三个,都能考上大学!”
赵支前感慨万千,眼睛里含着热泪……黑石山脚下。
两间茅草屋掩映在绿荫里。
这是黑石沟大队一道独特的风景。
整个黑石沟大队,都是树木稀疏的荒山秃岭,岩石裸露。
十三个生产队,队队都是光腚子屯,看不到几棵树。
只有这里的一小块地方,绿色盎然,花团锦簇,蝶恋蜂舞。
这就是张慧琳的家。
那天,也就是赵志鹏高考前一天晚上,生产队散会,张慧琳回到家。
父亲张文礼正坐在煤油灯下,修改他编写的《园林工程》。
张文礼只有四十多岁,身体瘦弱,两鬓斑白,戴着一副老花镜,像个小老头。
看女儿回来了,他放下钢笔:“散会了。”
“散会了。
爸。”
“传达什么新文件没有?”
“还是以前的文件,就是再传达一遍,讨论讨论。”
“读没读报纸?”
“读了,没有平反的新闻。”
“我们学校有好几个人平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
“爸,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二十年我都挺了,也不差这几天。”
张教授嘴上说不着急,心里能不着急吗。
张慧琳拿剪子剪去灯花,煤油灯烟小了,明亮起来。
“爸,会场上发生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道南的赵志鹏,和老周婆子打赌了!”
“我看,赵志鹏这个青年人会有出息的,可是,他怎么敢惹这个女人呢?”
“赵志鹏参加高考,认为他能考上,老周婆子说他考不上,两个人就将起来了,提出打赌。
最后,全队的人作证,谁要是输了,就从生产队大院开始,大头朝下走到村头的老榆树那里!”
对这种事情,张文礼并不感兴趣:“无聊。
有这个时间,做点儿有意义的事,种种树,搞搞绿化。
一个屯子,道路两旁一棵树也没有,就村头一棵老榆树,遮阴挡雨的树都没有。
都在想什么呢?
不明白。”
“还不是认为栽树来得慢,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有远见啊。”
张文礼感慨,“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算这代人不受益,下代也受益啊。
下代是谁?
都是他们的儿孙。
他们怎么就算不过来这笔账呢!”
“爸,还有一件事,我给你惹祸了。”
张慧琳很内疚地说。
张教授十分平静,“你还能惹出多大的祸呢,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又能怎样呢。
说吧,爸很久没听故事了。”
张慧琳勉强笑笑,“生产队他们说,要把咱们园子里的苗木全都连根除掉!”
“让他们来吧。”
“爸,这些苗木都是你一棵一棵精心培育的,都是你的心血呀!”
“他们想铲除,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无非是费点儿功夫,再栽培吧。
“爸,你身体不好,哪有那么容易呀!”
“没事,爸不能老是这样,身体会好起来的。”
“你应该住院才能好得快!”
“那要不少钱的。”
“你在苗木上,少投入一点儿钱吧。”
“放心吧,爸不住院也能好的。”
张教授说,“我们不说住院的事了,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苗木下手呢?”
张慧琳有点儿害羞地说:“因为我给赵志鹏鼓掌。”
张教授忍不住笑道:“唉,你给赵志鹏鼓掌,和这些苗木有什么关系呢,可笑至极。”
……第二天,赵志鹏只带了一支钢笔,和父亲给他的块钱,早早到了饮马中学。
饮马中学,是饮马公社惟一的一所高中。
学校有个校厂,制作阀门,供给吉化。
在校期间,他们平均每周有一天时间在校厂学工,两天去生产队支农,学习的时间不多。
因此,学校还是比较富裕的。
除了学杂费,他们的书本费都是学校花钱。
这次参加高考,他们学校包了两辆“嘎斯”汽车。
考生统一由赵志鹏的班主任邱老师带队,食宿由学校负担。
三天考试结束,邱老师给大家对了题,赵志鹏发挥得最好。
邱老师说,赵志鹏考上名牌大学没问题。
为了稳妥起见,邱老师建议赵志鹏,志愿尽可能不要填写清华北大,填南开、复旦、哈工大就行。
赵志鹏别提多高兴了,脸上乐开了花。
父亲给的块钱,他分也没舍得花,炎热的天气,别的同学吃冰棍,喝汽水,他就喝自来水。
他花了角钱,给爹妈买了一条金葫芦香烟。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抽旱烟。
他要让爹妈也抽抽香烟,过过瘾。
剩下的元角,她给妹妹们买了笔和本子,还有几个糖球,还给母亲买了一个顶针和一个发卡。
他要和全家庆祝一下。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
全家人知道他大约这个点到家,早已放上桌子,等着他回来吃饭呢。
父亲背靠炕墙,坐在炕头,吧嗒吧嗒抽着烟袋,第一句话就是:“咋样啊。”
这三个字,平平淡淡从嘴里吐出来,却饱含着他一辈子的期望。
赵月说,“爹,还用问吗。
没看我哥是蹦蹦跳跳进院的吗!”
赵支前瞥了儿子一眼,“这还有准儿,他平时就蹦蹦跶跶的,没个消停时候!”
“爹,我们老师说了,估计我考上北大清华都有可能!”
“那还不错。”
赵支前脸上露出几丝笑容。
“爹,这是给你和我妈买的烟!”
赵志鹏把金葫芦放在炕上。
赵支前拿起烟,反过来,掉过去看着。
“你哪来的钱?”
“你给的。”
“就那两块钱,你没花?”
“坐车吃住都是学校的,我花它什么用!”
“唉,这一条就九毛钱啊!”
赵支前放下烟,也不知道他是心疼钱,还是心疼儿子。
“爹,不就九毛钱吗。”
“九毛钱,要四五天的工分。”
“爹,不要心疼!
等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我要给你买大前门,人参!”
赵支前笑笑,“大前门和人参,都是有身份人抽的,爹能抽上金葫芦就十足了。”
赵志鹏又把给母亲和妹妹们买的东西拿出来。
赵月、赵凤、赵岚都高兴坏了。
这可是过年的时候,她们才能有的惊喜。
沈淑娴拿起顶针套在手指头上试试。
“老儿子,你还知道给妈买个新顶针,你奶奶留下的顶针,有的地方都磨漏了,把我手扎好几回了。”
顶针也不贵,二分钱一个,当妈的是能将就就将就。
四个孩子上学,哪里都要省啊。
沈淑娴感到欣慰。
平时大大咧咧的儿子,竟然这么心细,看到她的顶针破了,知道心疼她了。
赵志鹏受到表扬,又咋呼起来,说起大话。
“妈,等我挣钱,给你买个缝纫机,就不用你用针缝衣服了!”
“妈习惯了,不用缝纫机。
等你说媳妇,给媳妇买吧。
那可要三大件啊!”
三大件,指的是男方给女方的彩礼,缝纫机、自行车、手表。
但这只是个标准,很多人家是买不齐这三样奢侈品的。
年轻人还是以爱情为主,有一件也行,没有也中,很少因为彩礼不到位,而影响到结婚的。
也有先欠着的,结婚以后再买。
当然了,什么时候还,这可就没有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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