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并不踏实,那棵大树和院墙不经意之间就会闪现脑中。可她作为刚入公府的美人,未得恩宠,是不敢兴师动众地砍树的。

她唤翠枝在正房窗下的软榻上睡了一夜,无事发生,她内心稍安。

“咱们公府不比别处,你们需谨记,守好规矩,做好本分。”管事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们当初负责由柳嬷嬷带进府,如今由另一个嬷嬷负责她们衣食住行及教导,交代她们唤做管事嬷嬷便可。

“公府里公爷就是天,嘉玥县主身份尊贵,得主上赐予封号,二爷也……都万不可冲撞。”

管事嬷嬷眼角微挑,眸色冷淡,严肃的语气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说话的时候,像看物品一般,逡巡的目光落在堂中站成一排的美人身上。

“进公府前三个月,需要你们学好大陈贵族的规矩礼数,在府里没有规矩打杀了便是,如若有幸被赠与贵人,是万不可让你们出去丢人的。”

众美人脸色齐齐一白,在府里得到恩宠尚有活命的机会,更有甚者荣华富贵也是可得的,若是被送出去,更如草芥般,任人摆布,十有八九没好命活的。

这种场面管事嬷嬷经历多了,端详着一个个好不可怜的小脸,眼角不屑越发明显。

“今日便教立容、坐容和行礼。”管事嬷嬷漫不经心中透着倨傲:“我知道你们有的人会一些,但你们出身卑微,所学之礼和贵族所学的有所不同,你们作为伺候人的美人,不仅要学会,还要学怎么结合自身优势展现出来。”

管事嬷嬷走到顾婉儿身边,挑剔的眼光看着她无可挑剔的身姿,满意地点点头:“抬起头来。”

顾婉儿怯怯地抬起水灵灵的媚眼,纯净中摄魂夺魄。

管事嬷嬷眼底微惊,托着她尚有些青涩的娇媚小脸,可以想象等长开了是何等瑰丽,“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妾唤顾婉儿,今岁十五。”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清脆。

“倒是不错的苗子。”

其余五人都低垂着眼睑,神色各异。

“膝盖并紧,臀部坐在脚跟上, 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 上,目视前方。此为雅坐。”

管事嬷嬷紧盯着跪坐的几位女子,刚刚还得夸奖的顾婉儿似乎有些坐不住,身体小幅度摇晃,姿态全无,听那柳嬷嬷当初书信很是信誓旦旦,说有个仙女过来,如今看还是妾生女,琴棋书画不通,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培养起来的,她暗叹一声可惜。

倒是注意到一旁的温婉少女,十分端庄娴雅,容貌虽不及前者,但各方面也不错,有些贵族女郎的感觉,身姿也符合当下的追捧,只要稍加指点,定也不差。

“你以前可学过贵族礼仪?”

“回嬷嬷,妾出身金都,略学过一些。”不卑不亢,温柔典雅。

“难怪。”金都贵族遍地,此女郎虽不是身份尊贵之人,也是见识颇多的,她又满意地对她点点头。

薛泠温雅一笑,眉眼熠熠。

顾婉儿见管事嬷嬷的视线落在薛泠身上,暗松了一口气,事事出头只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她处处躲着,也不见得有用,今世她只求安安稳稳度过这三个月。

大陈女郎崇尚清雅身姿,便是如薛泠这般的。而顾婉儿前凸后翘是为不够雅致,不随贵族之风,多沦为玩弄之物,得不到尊重。

前世她不懂,她没有薛泠懂得多,她就夜以继日地练习立容、站容、礼仪,学习贵族风流之态,短短三个月,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管事嬷嬷连连称赞,却没读懂他人眼中的蔑视。

她当时我行我素,不仅得罪了一起进来的女郎,甚至对嘉玥女君恭敬中透着些许隐藏的自大,颇为招摇。不过她也没惹事倒是真的,虽招来不少闲言碎语,甚至不轨之徒,但有管事嬷嬷护着,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她重来一世,再不想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府里没了庇护,她得低调些,三个月后就可解脱了。

在她们休息间隙,教习院子已经来了一群鸢鸢燕燕,待她们一出大堂,无数双眼睛便都看了过来,最后几乎都定在了顾婉儿身上,她无奈一叹,又来了。

“这几位是新来的美人吧,”其中一打扮精细,穿红戴绿的美人提起尖尖的嗓子,话往顾婉儿几人递了过来,“听说这次来了个仙女般的美人,如今看也很一般嘛,都知道我们公爷喜欢美人,怎么一回不如一回了呢。”说完挑衅地看着顾婉儿无可挑剔的小脸和身姿。

薛泠冷着脸,和两外四名女郎愤恨地盯着那群搔首弄姿的女人,却站在原地,不敢和她们起冲突。

那说话美人看她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很是得意,摇着团扇,领着身后一群婀娜多姿的美人走到她们面前,顿时很是复杂的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浓烈到让人窒息。

顾婉儿见那领头的美人凑近定定看着她,她嘴角一抽,顿时屏住呼吸。

“想来你便是六人里边最美的吧,近距离看还不如身旁这位呢。”那人眼风瞟了眼身旁的薛泠,嫉妒的眼神却没有隐藏好,“都还没我好看,怎么能讨公爷喜欢,莫不是靠关系进来的吧。”

“你怎么不说话!”那美人见自己说了半天没人理她,有些气鼓鼓。

顾婉儿偏头,深呼吸了一口,再微笑转回来:“这位姐姐甚美,我都看呆了,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在想,要是我能有姐姐这般的容颜定是欢喜极了,可我又想,姐姐品性好,我即使得了如此美貌也得不到这般好的品行,当真如何也是及不上的,哎。”她顾影自怜,“妾出身低微,真要有靠山,定不愿来这永平公府,争夺公爷那少得可怜的恩宠。”

她还真算是靠关系进来的,顾婉儿忽然想到。

这边五人齐齐怪异地转头看她,欲言又止。

只见那美人被她一番话唬住了,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女郎居然说及不上自己,她看着眼前这位毫无瑕疵的小脸,有些脸红,“那是自然,算……算你如此识相,等你以后做了贵人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这位姐姐说的那里话,我刚来公府,还指望姐姐能多多帮衬呢。”顾婉儿眼巴巴看着身前这位穿红戴绿的美人:“妾柔弱得很,望姐姐怜惜怜惜”。

“这...这好说,那你们便好好学规矩吧,我们回去了。”随即不自然转身往外走,悄悄回头又看了眼顾婉儿,对着身旁的姐妹低叹:“公爷恩宠太短,总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且这位女郎竟真的如传言般貌美,我看了都不忍心为难了。”

“谁说不是呢,但是姐姐也不要被她迷惑,能进公府的,定也不是省油的灯。”

“……哎!我真蠢,刚刚被她使了美人计!她可真厉害啊,下次得跟她讨教讨教……”

“……”

话音散在空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院子,顾婉儿有些唏嘘,永平公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西山别院逍遥快活,这群被遗弃的千娇百媚的美人则在后院里虚度年华,盼望哪天能重获恩宠,可惜永平公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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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前世都经历了一遍,一天下来,顾婉儿依旧累极了,回院子都是由翠枝搀扶着。

她一回来便唤翠枝备水,昨晚的梦境给她留下了阴影,改为白天夜色降临前沐浴更衣。

出神地看着翠枝尽心尽力地为她擦拭着身子,心头一动:“翠枝以后有什么打算。”

翠枝手上的动作不停,闻言抬起迷茫的眼睛:“奴十一岁自卖入公府前,阿翁阿母便死于强盗手下了,如今无亲无故,我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待在公府虽任人打骂,但起码能给我一口饭吃罢。”

顾婉儿内心一软,“如果以后我能平安出府,我带你走,可是愿意。”她说的是平安出府,就是不是被送或被卖,而是自由之身。

翠枝诧异地看着眼前美貌无比的女郎,心中震动,从没有一个贵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和做法,乱世之中,她们如身如浮萍,能保全自身,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咚”翠枝跟不知疼似的跪在地上,“咚咚”又磕了两个响头,抬起朦胧的泪眼,“奴愿意!奴愿意!”

顾婉儿伸手擦翠枝脸上的泪水,温和美眸看着激动的小丫头,有些怜惜,似怜惜上辈子葬身火海的她和自己,“莫哭了,此事万不可告知他人。”

“奴晓得的。”翠枝又哭又笑,重新拿了块巾帕帮顾婉儿擦洗,却从不怀疑那美丽的女郎有何本事能自由出得府去。

沐浴完毕,天色渐沉,顾婉儿却穿得整整齐齐,似要出院门般。碧莲从厨房领饭回来,诧异道:“女郎今夜可要出院门。”

她摆摆手,坐在妆龛前,身后的翠枝替她仔细绞干头发。胭脂、香粉、膏脂、额黄等一应俱全。她打开奁盒,里面都是公府赏赐美人的,寥寥无几的几支银簪钗,一只金步摇,一枚衣裙配饰以及无数的耳坠指环。

她叹了口气,就只有步摇有些价值,但比起她当初的玉佩可差远了。她想到了那个被男人随手搁置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她救的那男人非富即贵。

顿时心下想,实在不行便把玉佩卖了,够她换一个小院和几个护院了,还能让她和翠枝生活好一段时间,那时再另做打算,反正这玉佩留着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自己为确保他能不抵赖,故意丢了玉佩,好有个说辞,那可是她身上唯一且于前世的她而言很是贵重的东西,从广陵到平城都没能被那嬷嬷搜了去呢。

想起那从未离过身的玉佩,顾婉儿又是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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