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用力地试着睁开眼睛，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在运动，那种眨眼时眼睑滑过角膜的细微触感也完全没有。他有些心慌，本能地用手触摸双眼，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可是他的手什么也没有摸到。他又试了好几次抬手摸脸的动作，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感觉。突然，一个念头涌进他的脑海，把他吓得一阵心慌：他的手根本就不存在。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摸不到任何东西。他没有任何触感，甚至连挥舞手臂时的那种肌肉收缩的感觉也没有。
这不对劲！克里斯心里已经慌了，他拼命地想迈开双腿奔跑。可是不论多么用力，却没有踩到地面的感觉——他的腿也不见了。这种恐怖的感觉让他想大叫，他张大了嘴想拼命地呐喊求救，但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完蛋了！他突然感到呼吸也无法进行，哪怕像溺水的人一样疯狂地呼吸，也没有哪怕一丝的气体进入他的胸腔。恐惧占满了他的内心，在这个漆黑一片的空间里，他没有触觉、看不见东西、闻不见气味、听不到声音、说不出话来，就连呼吸也没法实现。
还是多年的军事训练让克里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从自己醒来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成功地呼吸过，但是却不觉得有任何地难受。他试着移动自己的手脚，试着做弯腰和抬头的动作，又试着在脸上做出各种表情，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空间里，他只有自己的意识，而没有身体。原来这就是数字化意识的感觉啊，实实在在却又永无止境的空虚。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怎么办？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泡在缸中的大脑，没法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也感觉不到外面的任何情况。他试着想睡一觉，看看能不能打发时间，惊讶地发现好像确实可以，只要保持什么也不想的头脑放空状态，就能感觉到困意。如此看来大脑内部的功能还都保留了下来。时间就这样过一个多小时，在克里斯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间，他的视野忽然变成了一片白色。
“欢迎使用MindOS 1.0意识操作系统。”一行大字凭空出现在视野的正中心。
“下面是教学环节，请点击下方的按钮继续。“刚才的那行文字消失了，替换成这样的一句话，下方有一个透明的长方形边框，里面写着两个字”继续“。
克里斯下意识地要伸手去点击那个看上去像按钮的东西，却被眼前所见到的吓了一跳：一根黑色的好像气球做的长条形管状物从视野右下方伸出，朝着按钮的方向移动过去。
”有蛇！“克里斯心中惊叫，并本能地把手抽回来甩了又甩。奇怪的是，那条黑色的东西也好像受了惊吓一般地缩了回去，疯狂地扭动起来。等克里斯反应过来以后，他心想：难道说这个黑色的玩意儿是我的手吗？他试着把手举起来，于是那根黑色的管子竟然也真的抬了起来。他又试着把手在眼前晃一晃，再翻转一下。那根黑色的管子也惟妙惟肖地依照他的意愿做起了相应的动作。
“不会吧？”克里斯心想：难道这就是数字化意识的躯体吗？也太随便了吧？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又把头从左扭向右边，再扭回来地看看自己的身体。我的天哪！这简直太荒唐了！他的身子、他的腿脚全部都像是黑色的气球做的一样，圆滚滚的就像小孩子用简单的线条画出来似的。
他用那双长条气球一般的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家伙，一摸更是不得了。他的头就像是一个圆圆的黑色气球，安装在圆柱形的身体上，既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光滑的表面没有丝毫的起伏。
“该死！”他忍不住骂了出来。
奇怪的是，他竟然能说话了，而且也能听到他自己说出来的声音。他又尝试再喊一些别的声音，确认了听力和发音已经回归正常。他又迈步走了几下，发现这双棍子一样的腿也还凑合能用，不至于一下子就摔在地上。
克里斯抬起“手”点了一下那个按钮，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类似电脑桌面的长方形界面。下方的一排是各种各样的APP，他看了看图标，估计应该有打电话的、处理图像的、处理文字的，还有调整设置用的。此时，界面上也闪现出了一些文字和符号来说明各个部分的功能，有时钟显示区、菜单弹出键、消息提醒区等等。
在演示结束后，他点按了出现在界面中央的“下一步”按钮，就立刻进入到了一款APP的内容页面。原来这是一个可以允许用户随意定制外貌和衣着的程序。包括身高、体重、体脂率、肤色、眼睛颜色、性别、种族等等，包罗万象几乎所有的外在特征都可以随意定制。
经过一阵繁琐的选择之后，克里斯把自己的身体和相貌都调整成了现实中的样子。至于衣服，他选择了那身引以为傲的藏蓝色空军军官制服。搭配上白得耀眼的衬衫和一丝不苟的黑色领带，那个意气风发的康纳准将仿佛重新回到了这个阔别多年的古鲁姆湖基地。
就在他沉醉于自己的回忆时，突然听到一阵电话铃声，眼前出现了一个插入到视野正中的小窗口。原来是视频电话的邀请，上面显示的来电名字是他自己——克里斯·康纳。他疑惑地用手指点了点绿色的按钮，一个更大的窗口切换出来，填满了他的全部视野。那是一个陌生的病房，宽敞豪华的房间里只摆放着一张病床，上面躺着的那个人正是自己，那个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自己。在床的四周围满了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肯内特，还有给他做麻醉的医生，以及那个主持实验的亚洲人。
”你好，克里斯。你是实验对象克里斯·康纳的数字化意识完全体。你出现在屏幕前，就证明我们的实验成功了。“周宇首先开口说道。
“谢天谢地，你的理论成为了现实。刚开始的那一个多小时里，我的五感完全缺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绝望，我甚至一度怀疑实验失败了，我要永远被困在漆黑的虚无空间中了。”
“你感觉过了一个多小时吗？可是我们10分钟前才刚刚在服务器阵列中把你的神经网络模拟出来啊，我们给你加载了MindOS操作系统和一些基本的应用，想让你在数字世界中的生活更加美好呢。“
”什么？我光选择自己的外貌就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你们的那个定制系统不是很好用，我感觉至少用了几个小时才把我这一身打扮从头到脚地弄好。“
”嗯。那就只能用我之前预测的一种理论来解释了。就是你作为数字化的意识，在基地的服务器阵列的算力支持下，思维速度大约比现实中的人类快10倍，导致你对时间的感受也延展了10倍。你那边的100分钟只相当于现实世界中的10分钟，所以才会导致我们感知上的差异。“周宇把双手抱在胸前，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么说一天对我来说就有240个小时啦，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感叹时间不够用了，哈哈。“克里斯打趣道。
”呵呵。的确如此，但是我建议你也不要掉以轻心，要尽量细致地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如果有疲倦的感觉要及时睡觉。因为我们对数字化意识的活动还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不确定会有什么和现实世界中不同的情况发生，你要小心。我们在系统中给你提供了一个APP，可以为你提供模块化的住宅，待会儿下线后你再去研究吧。现在请跟现实中的自己聊聊吧。”
克里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现实中的自己，说道：“你还好吗，克里斯？”
“我还是那样，这个手术对我来说没有作用。我感觉就是睡了普通的一觉，跟每天的夜晚没有什么区别。”现实中的克里斯努力地说道。
“谢谢你成全了我。”
“谢我什么，你不就是我嘛。”
“那么……你还是那么打算的吗？”克里斯低下头，不敢直视现实中的自己，小心地问道。
“是啊，我本来早该死了，活下来就是为了能让你出现，替我继续走完这一生。现在我的一切愿望已了，可以让他们送我去荷兰了。我跟临终关怀诊所的医生还有一个预约。请原谅我的自私，把你留在了这个本该属于我的战场。”
“不，你没错。就让我接过这根命运的接力棒吧，你的初心我会永远铭记的。放心吧……兄弟。”克里斯庄严地向现实中的自己保证道。
“祝你好运，我的……兄弟。”现实中的克里斯回应道。
在这段简短却又真挚的对话结束后，现实中的克里斯便在肯内特的安排下，与守护在身边的医疗团队一起搭乘私人航班，辗转经过14个小时的飞行和救护车转送，抵达了阿姆斯特丹西郊的一个名叫希勒霍姆的小镇。他要在此走完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旅程。
四月下旬的某个上午，天空中的云彩显得有些高远，悠然骑行的人们已经换上了短衣，徜徉在方形花岗岩铺就的老城街道上。克里斯躺在可以移动的病床上，置身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五彩郁金香花海中，远处的风车正在悠然地转动，田野间低吟的鸟鸣讲述着这片大地的宁静。他尽情地欣赏着如画的景色，心中已然感到满足。他知道，只要在此闭上双眼，就能在睡梦中获得永恒。
“可以了，医生。咱们开始吧。”克里斯对站在他身后的医生说道。
随着澄清的药液从静脉进入他的血液，这具身体所驱动的意识开始渐行渐远。他在朦胧的睡意中缓缓地合上了双眼。他的一切过往和未来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棵从他这棵大树上分支开来的树。而那棵树必定能在未来继承他的遗志，为更多的人类提供正直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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